Day1 4/7 夢與現實的交界

 

秋葉原
東京タワー
六本木
西麻布

 

 

 

 

 

出發的前一天總是雀躍難眠的。

 

 

 

但通常我的情況是因為行李準備的拖延才不得不犧牲了睡眠。
然而這次又不同了。我已在前一天便完成行囊的收拾,卻沒有躺平的情緒,只是盯著掛離線的msn視窗,一邊佯裝思考是否有遺漏的行前事項。亮著綠色狀態的某個暱稱陪著我啃食這期待、不安、興奮、害怕等各種矛盾情緒熬成的夜宵,我終究沒有現身,直到一點還是兩點睡魔終於到訪,也記不清楚了。
 
天還沒亮我就醒了。理所當然沒有賴床的任性,清晨的溫度還是緊張的寒意鞭策著我梳洗、更衣、上淡妝、準備就緒。遲到仍是我不可缺的習性,我還是把痘疤的遮瑕擺在時間觀念之前。沒搭上計劃的首班公車,我拖著小桃-看上去像吃太飽的肚皮般緊繃的桃紅色的滿額禮行李箱,手提沉重得超乎預料的土產,很快領悟到想像中的優雅行進是天真的想法。
 
跳上走高速的客運,在出隧道後的公路末端沐浴在好久不見的晨暈中,我開始有些抑不住陶醉的嘴角。無雨的、日出後剛揭幕的基隆港,可能因為占地不大的關係即使沒人也不顯冷清,平靜的海面發散著親切而溫柔的光輝,綴以無數小巧而不刺眼的光點。興建不久的海洋廣場即便剪裁新潮,也掩不住基隆港樸實的曲線。我下了車,拖著行李在車站前的天橋留下我奮力的軌跡,然後將自己託付給國光號往台北車站前進。一小時後的我坐在另一班國光號上,一邊側耳傾聽後座的日本男子有些過膩的電話交談聲,一邊把在台北車站買的茶葉蛋和肉包往胃裡送。又過了一個小時才終於抵達桃園國際機場第二航廈。
 
第一次搭乘在PTT日旅板被稱為ダメ航空的達美,當初訂的時候並不知道,現時點說不緊張是騙人的。這趟旅行的風險因素已經夠多,連飛機也要參一腳嗎?我心裡實在是不歡迎。所幸只是起飛延誤15分鐘,此時我的要求標準已經太低,面對地勤沒太大誠意的公式道歉也感到滿足了。
 
8:25 在 Taiwan Taoyuan International Airport:「 Boarding... 」
 
迅速入關後,怎麼打發等飛機的時間已經不可考也不重要。
我坐在登機門外的人造皮長椅上,用iPhone給M君傳FB訊息。
登機前收到來自M君的FB訊息。訊息裡寫著我們似乎同時向對方送出訊息呢!有嗎?明明差了快二十分鐘耶。到日本後收信才發現原來他是同時間先寄了mail給我。
 
夢現の境界線上で会いましょう!
嗯,夢與現實的交界線。我正往那裡去啊。


 

雖然當時跟地勤說靠窗或走道都無所謂,但現在想起來被安排到靠窗坐位真是好啊。我習慣上長途巴士或飛機前一定先如廁的,三小時多的飛行時間沒有小解的需要。台灣的土地漸漸遠離傾斜的機身,前方有什麼在等著我呢?什麼也不敢想,就怕儘管只有一絲絲期待也會招致不幸或意外。環伺機艙,好多零星的空位,這班機抵達東京後還要轉底特律,簡言之往東京聯合往底特律的旅客也佔不滿這班飛機的機位。別說淡季都很難有這光景了,櫻花季看見如此寂寥的機內風光,可見震災的影響果真是不小。但一個念頭一瞬在我心中偷偷閃過:旁邊的空位讓我覺得很自在啊。
 

幸好ダメ航空是沒有個人螢幕的,喜歡看電影的我也只有補眠這個選擇。稍微放鬆這段時間以來刻意凝結住的感官,睡眠不足的身體搭配放空的精神,很輕易地我沉沉睡去。過了一段時間後我的嗅覺先被喚醒了。是食物的香味。我深呼吸。然後我睜開眼。
 

 

 

 

 
我在平流層的高空,窗外的天空藍得好暴力。下方的雲層很稀薄,一半的面積透著不同飽和度的藍色,如被扯散的棉花球般的雲群不很親暱地在這裡和那裡靠在一起。飛機餐似乎是有點簡陋了,如果我有所期待的話。但正如我所說的,此回我的欲求很低,那是發自內心的,否則我不會欲罷不能地把餐點吃個精光。唯有咖啡真的是難喝得讓人印象深刻,但瑕不掩瑜,我這麼想。遠方我看見另一艘飛機拖著長長的白尾巴平穩飛行,不知準備飛向哪裡。我從呂旅人-體積龐大的我的隨身相機包-掏出相機只顧著調整參數、按快門。
 


 
日本時間13:45,我安全抵達成田機場。
真不敢相信我真的來了!!!雖說踩著日本的土地應要更能體感這個事實,但我還是似夢非醒。
還不能大意,還有很多注意事項啊。
如預期地隻身前往的我果然被查行李了。裝作不懂日文的樣子,泡麵、鳳梨酥、老婆餅這些當然不成問題,我心裡擔心的是維力炸醬罐的未來。拜託啊!我可是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這些東西給拖來的,特別是那兩罐你知道有多重嗎?讓我順利把它們交到朋友手裡吧。果然那兩罐還是引起了檢查人員的疑心,我藏好內心的忐忑,微笑著應答,光明磊磊地請她儘管檢查。所幸稱重之後就這樣放行了。
 
我幾乎是要飛奔著地,往東京的方向。但行李拖著我、距離礙著我。

買了Metro兩日卷和京成電鐵1000羊的便宜車票,不趕時間,我心想應該是趕得上與S君的約。搭上比計畫晚一班的電車,暗自祈禱不要有什麼意外才好,我一手勾住小桃的提把,然後靠在不客氣壓著我雙腿的呂旅人上又墜入無意識的精神空間了。



@秋葉原

 

下午將近四點,抵達日暮里駅,轉JR到秋葉原。
這裡人們是靠左側走的,這對我的的前庭系統是一個大挑戰。習慣靠右的我一時被強迫改變這種近乎反射的無意識行為,讓我幾度都要失去平衡。不僅於此,地圖上看來出票口後三分鐘可以到的飯店,我竟然迷路了。在身後拖著小桃和土產的手一路跟呂旅人親密摩擦,食指關節因而又紅又腫,痛得讓我想把土產給丟了。
最後還是認輸,打開旅行前特別下載的iPhone app-Mapfan,真的很好用啊!至少這六天下來幫了我不少忙,只是很難避免地iPhone電量也跟著耗得更快了。我依照Mapfan的提示終於找到的下榻處-ヴィアイン秋葉原。反省一下自己的路線才知道是怎麼走錯的:
 

 
Check-in 之後,我興奮地解開房門的鎖,然後驚訝地發現還真是不浪費多餘一點空間的小!但也是乾乾淨淨五臟俱全了。約莫再十分鐘就是與S君約定的時間,有點趕但還有時間上個廁所補個妝算是運氣不錯。正當這麼想的時候,房間的電話卻劃破剛開始沉澱的平靜大聲響了起來。「不好意思,樓下有您的訪客哦。」電話那頭用高頻而恭敬的日文說著,便將電話轉給了S君。我試著模仿那種高頻而恭敬的語調請S君稍等一下之後,一邊在心裡想著「天啊~連上廁所時間都沒有了~」,一邊在精神上抑制舟車勞頓的狼狽不堪、一邊趕緊拿了土產匆忙下樓。
 
S君穿得很正式,西裝套上風衣的日式裝束。剛從公司過來的吧。本想隨口問問怎麼可以這麼早過來,不會打擾到工作吧之類的客套話,但這些話光在我的大腦組織完成就讓我渾身不自在,還是把多餘的禮節擱一邊,以世界共通的燦爛笑容迎接他吧。
 
這趟旅行真的受惠於S君太多了,接過Mr.Children的演唱會門票,我再一次意識到自己真的在日本了!然後又急忙將這個念頭從腦海揮去。另外還麻煩S君幫我買了b-mobile 的包月行動上網SIM卡,他很認真地幫我確認使用方式、幫我開卡、直到我真的可以上網了!這裡順帶推薦一下這個好用的東西。2980羊可以用一個月。回台後我還用500台幣將它轉手賣掉了,十分划算啊。

我心裡的感謝是怎麼也無法完全表達的!只願他能從我的表情感受到感激之情的大意。我把準備好的土產遞給他,向他一一介紹。希望他會喜歡!未料他還是很客氣地準備了禮物給我,我們交換彼此當下的情緒之後道別了。回房後我等不及打開,驚喜地發現是香吉士的各種周邊,我獨自吃吃笑著咀嚼這非常S君的作風。
 
17:17 在 ヴィアイン秋葉原 :「媽呀差點迷路。」
 
回房後稍稍檢查一下儀容,斑駁的遮瑕已不是我的技術所能巧妙修整的,我決定賭上節電的東京之夜,假設沒人看得清楚。妝本身就無感也就懶得補了,撲上一層輕薄的蜜粉,點上無色的唇蜜,清湯掛麵的自然黑髮整束偏離後腦杓中心地紮起,那代表我偏執的角度。當我置身在東京街頭也許會因為太過樸素反而出類拔萃吧。望著鏡子我突然決定褪下身上亮橘色的活潑,換上另一件針織衫,某人最喜歡的青色。
 
確認東西帶齊了,背上呂旅人和另一份土產,往飯店外衝。
天色已經不妙,到東京鐵塔時肯定入夜了。時間上也不太充足,但還是去見它一面吧!反正也是要往那方向走的。這時候我終於發現飯店地圖示意的那座關鍵的橋,穿過它幾乎可以直結JR秋葉原駅的出口了。至於回來時怎麼找到這座橋就留待稍晚再來煩惱吧。



@東京タワー

 
然而我要仰賴的是日比谷線,此時我們還不是這麼熟悉彼此的。儘管就在不遠處,弄錯了方向的施力還是注定作不好功。失足落入了小小的迷路,四處繞了繞才找到它的地下鐵入口。這趟旅程我幾乎沒有感受到電車因節電而帶來的不便。車班很多,一切都很順利,20分鐘後我在神谷町駅下車,從地圖確認適合我的出口,從地底下回到地面上的我被靛藍的暮色擁抱。
 
就像從西門町走回台北車站一樣,只要有明顯的地標就只管朝那裡走。找到東京鐵塔並不是件難事。它歪斜著天線彷彿在對我淘氣地微笑。已經是路燈開始工作的時間,但日夜的交界線此刻愈發模糊了。我踩著略陡的坂道,雀躍地奔向我與東京鐵塔第一次的近距離接觸。
 
18:25 在 Tokyo Tower:「 Wow~~好Q!! 」
 
彎過一個轉角,東京鐵塔以一個壓倒性的仰角在我面前展現它的全貌。其實並不是很雄偉的,也絕對沒有高聳入天這樣的形象。整齊地交織互錯的鋼架結構,甚至是有點太過規矩了。我沒有當面見過艾菲爾鐵塔,本來單就建築設計本身來思考的話,無關建築的所在地帶給人的刻板印象,但東京鐵塔的個性如今在我心裡是跟浪漫這個元素有段距離的。我在它紅白交錯的色調、纖瘦的身型和秀氣的曲線中彷彿看到一種想在秩序中脫序的壓抑感。這不很符合我們所認知的日本的個性嗎?「可愛」一詞是我發自內心的讚頌。往常入夜後能恣意解放的東京鐵塔,因為節電而愈發低調,身上只配戴著零星的赤色光點,過不久將化為巨大的剪影沒入微光的夜景之中。
 

 
 
與其說一路奔波的辛勞,不如說土產的沉重讓我更難以承受。我督促著快要發顫的雙手隨意拍了幾張怎麼看都很失敗的照片,知道是該赴約的時間了,悻悻然往回走。此時月亮已經露臉,是微笑的上弦月,清晰地掛在那兒。突然我感到體內有股熱流湧上來,這是個好的預兆!一切會很順利的!我人在東京,這不正是一個美好的奇蹟!我對著月亮瞇著眼微笑,餘光注意到來日本後第一株近距離的櫻花樹。
 

 

生在路旁,開花不到五成,花瓣尖細不張,像放鬆而自然垂下的手勢。絕對不是引人注意的,特別在此刻櫻花群生的東京,大概只有罕見如我的少數觀光客會覺得大驚小怪吧。但在這尷尬的入夜時分,它伸長著細長縝密的裸枝闖進了我的構圖。遠景是漸層的灰藍色,中景是平凡無奇的建築和民宅,這光景冷卻了我高張的情緒湖水,得以稍稍沉澱下來。但我知道湖底還受熱著,不斷冒著無數的小水泡。就要重逢了!我循著原路回到日比谷線,下一站六本木





@六本木

剛上車我就發現自己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短短一站的車程也別提什麼建設了,就照這樣放空的狀態見面吧!他說剛下班的他會以西裝登場,要我別嚇到了。有襯衫癖的我其實是很期待的啊。到了約定的出口處,地下鐵通勤的上班族來往熙攘,但沒一個能奪取我一毫秒的專心。我環伺一周沒看到他的身影。上一次見面是兩個多月前的時候,但他的模樣還烙印在我的腦海,不是我沒認出他來而是他還沒到,這點把握我是有的。但是先到的自己被他發現時的第一眼,是什麼表情、什麼姿態我完全無法掌握,對此我感到猶如萬蟲鑽體的不自在,只好繞到別的地方四處晃晃,企圖讓自己能更自然些,至少表現出來的樣子必須更自然些啊。

補了一下護唇膏,消耗一張吸油面紙,我把手上多餘的東西收近呂旅人裡,企圖讓自己更遠離狼狽的觀光客的形象。最後還是回到約定的出口,停駐在一張大地圖前用iPhone來殺時間,看的是我的行程還是地圖還是facebook已經沒印象了。大概是因為我並不是真的在看吧。

沒多久光景,我認真的餘光掃到一個熟悉的形影。抬起頭,主視線跟餘光終於焦點一致,落在不遠處一位穿西裝提著公事包向我揮手的男子身上。我的思考遲鈍地留白,但情緒直覺地從唇間與齒縫中綻放開來,不費力地托起盈盈燦笑。M君穿著深灰色帶細密淺色條紋的西裝內搭純白襯衫,剛下班的些微倦容與缺席的領帶互相呼應,激盪出一種放鬆的氛圍。我忍不住害羞起來,是因為西裝還是因為他的關係就無須再追根究底。總之我的話匣子又卡住了,不是話找不到出口,是源頭根本就斷了,我陷入慌張的沉默,只能被動地跟在他身旁適時回應他的話題。

我們並肩走在六本木街頭,M君沿途向我介紹特別的異國餐廳、富士膠捲的畫廊、六本木的知名地標等等。他輕聲地、細心揀選淺顯詞句地、用沉穩但不老氣的嗓音領著我的尷尬、我的迷惑,但那嗓音卻也是這些尷尬與迷惑的源頭。我個人的感受將我們之間的互動曲解為彆扭,不如說這彆扭也許不過是我個人的感受。

 

 

在我的印象中若新宿是群蝶簇擁的時髦的職場新女性,六本木就是知性帶點冷調性感的輕熟女。我跟著M君的腳步踏入這塊受震災波及而孤芳自賞的腹地,卻感覺空盪的道路和鮮少的燈源,在在都隨著比例驟增的陰暗處而更烘托出六本木的性感魅力。六本木被當中的黃金三角-Hills、Midtown和美術館-用藝術和文化煙燻出的妝容已卸,我就像闖進她燦爛夜生活後的家居,被她的素顏弄得微醺了。

 

 

 

Midtown的庭園在我們的面前展開了。
「雖然知道會很暗,但這也未免太暗了。」誠如M君所描述的環境條件,我其實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皺著眉或垂下眼角,但我捕捉到那遺憾和可惜的思緒了。往年總是熱鬧地聚集飲酒賞花的人群,現在不管是盞燈或行人卻都稀疏可數。這光景是可預見的,所以M君的思緒也成了個人的,因為我一點惋惜的情緒也沒有,反而為這種壟斷沾沾自喜。剛巧遇見不知正在拍攝什麼的攝影團隊,這一帶能撐起安全快門的亮度是他們所帶來的嗎?那麼我真是太幸運了。除了因受到攝影團隊眷顧而閃耀的三兩櫻花樹,附近僅靠路燈支援,在自然光下能見度不高的夜櫻們,以各自的儀態暈成一片朦朧的美。




 

看我手忙腳亂準備拍照的模樣,M君接過我手中裝土產的提袋。雖然遲早都是要交給他的,但這貼心的舉動讓我疲憊不堪的手臂輕盈起來。我想起在台灣案內H君的時候,他也主動幫忙我提東西。(所以說為什麼我手上總是有這麼多東西啊?)也許現在日本男人已經不像過去印象中那樣大男人了吧,我默默推敲著。

再往裡面走就更暗了,我偷偷在心裡像施魔法一樣地在公園四處擺上一塊塊地墊、打亮一盞盞投射燈,然後讓大批人群如雨後春筍一個個現身於地墊上、櫻花樹下、各個角落,或舉杯作樂、或高聲暢談,好一副明亮又歡樂的景象。當一瞬間從那種想像抽離回到現實,淒涼的黑暗毫無疑問是唯一的存在,暗淡下來的櫻花卻與我更近了,這讓我愈發覺得快樂。這是我第一次的夜櫻,我沒見過別的,也不管真正被定義的夜櫻該是什麼樣子的;我們之間沒有酒酣耳熱的喧嘩、沒有爭地的三腳架和遊客、沒有為了成就夜櫻而設置的光照,這不被打擾的無聲會晤已在我的記憶取得一席之地。

 

 

 


我們將初次見面的夜櫻往身後送,登上天橋階梯的時候M君指著另一邊的公園說:「那裡就是草彅剛裸奔被逮捕的地方哦!」我爆笑,想起當時他打電話跟香取慎吾求救的事。在天橋上可以看見較亮處櫻花的全景,我停下腳步托起相機。
 

 

在通往Midtown的天橋上,隨心所欲取景的人只有我。




 

經過很像專賣高級名牌的百貨內部,聽他訴說前一個工作在這附近,常會偷閒到這裡來試喝咖啡的趣事;如穿過隧道一樣的片刻之後,終於見到室外廣場有名的大蜘蛛裝置藝術Maman,這樣的夜晚肯定將它八條細長的蜘蛛腳雕琢得更有力量,冷冽的線條甚至震懾了我的想像。他說蜘蛛是約碰面的勝地,我想到「明天八點在Maman的肚子下等你哦!」或「約在最靠近森大廈那隻腳啦!」這類無意義的話,但硬是吞了回去。腦海一時騰出的空白讓我連照片都忘了拍。

 

 

 

19:42 在 Roppongi Hills:「六本木夜櫻黑黑」

 

 

 

在M君帶我往下一個目的地前進的途中,經過一處可以小酌東京夜景的開放地方。東京鐵塔熄燈中,從這裡看不出天線的歪斜。以它為首放射出去可被望見的大小建築也都守著節電的默契。之前在S君的臉書上看過東京夜景在節電前後的比較圖,於是當時的印象不自覺又轉為此刻的想像,眼前的夜景倏地被點亮了。像幫紙娃娃換衣服一樣把滿開的燈景脫掉之後,東京之夜也變得冷靜了。但這時我反而看到自肅的東京發著熠熠的閃光,一時間沒能從那恍若殘影若有似無的光暈中意會出什麼。
 

拖著微弱的光影,穿過緊密綴在建築邊緣的階梯往下。毛利庭園。一樣是以日式的精緻風格呈現,櫻花樹風雅地圍著中央的小池盛開著。雖然人工的氣味濃重,但在星星都快要露臉的這樣的夜晚,嗅覺也跟著不敏銳了,一切都變得可以原諒了。
 

離開Hills,來到櫻坂。東京(也許是日本各地)有很多名為某某坂的緩坡路,櫻坂是否因為櫻花盛多而得此名呢?可惜這裡的櫻花樹還未從早春的繾綣中甦醒,托著滿枝頭的花苞在幾近無光的坡道兩側賣弄嬌羞。

 

 

 

即使再向內探訪也只有黑暗,我們只好作罷,在路口處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他問起翌日的行程,我秀出手札內頁的日程表,但在惡劣的光度下印得小小的字體自然是難以辨識。後來聯想式地聊起櫻櫻為震災所做的新歌、Apple Store、還有為了Mapfan申請日本帳號的事情,沒什麼特別的話題,只是對談本身就像晚春的微風,拂著恰好的溫度讓人好放鬆。



@西麻布

 

終於到了迎接在東京的第一餐的時間啦!M君提供了幾個選擇,但拉麵果然還是最誘人的經典啊,我幾近反射地作出決定(甚至別的選項是什麼已經不復記憶)。應該是之前提過的五行吧!在討論區沒看過的在地人推薦口味,最讓人躍躍欲試了。鄰接六本木,人煙莫名稀少的西麻布,瀰漫著難以親近的類似高級住宅區特有的空氣,彷彿連時光的流動都快停滯不前了。





紅磚砌成的外牆、明亮而具現代感的落地窗,暖烘烘的人氣穿過一定厚度的透明,延伸到店外化成長長的人龍。為了吃我是願意等的,但晚餐時間大家不免伴隨幾杯黃湯下肚,把酒言歡之後等待時間就難以估計了,M君馬上決定另尋他處。折返的路上稍作討論後,聽到以牛腸為素材的もつ鍋,就決定是它了!想必跟我們的五更腸旺各異其趣,不禁又期待了起來

 

雖然招牌已經在眼前,入口卻是耐人尋味。攀上右側的窄梯上去,推開一扇不顯眼的門板,才終得其門而入。店內的裝潢是沉穩的橙色調,厚實的木桌流瀉著靜止的木紋、刷得灰白的牆上飛舞著名人的簽名(但我認不出誰)、紅褐色的短木帘、僅插了一支黃金葛的迷你盆景,昏黃的燈光包覆著簡單佈置的有條不紊,這是日式的古趣,我想。

對於初次見面的もつ鍋料理,儘管視線在菜單上來回往返,我是一點想法也沒有。表達我想跟從在地人的口味之後,M君先向店員點了兩道小菜。我則選了有瓶子上有櫻花圖案,內容物全黑的啤酒。

首先是お通し
前菜。雖說拉麵像影子一樣緊跟著日本美食的印象,但這擺盤在食材豐富度的限制下所發揮的精緻不也是日本料理的精髓嗎。不管怎麼說是很適合展現淑女風範的分量跟大小。只需要優雅地一小口一小口往嘴裡送,再細細咀嚼進胃裡。

全黑的不知名啤酒很順口很好喝。




我的目光再次回到他的身上,迂迴地。
透過鏡頭在觀景窗看到他的身影並沒有比較不緊張。
如果他不是穿著這一襲合身的西裝,我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緊張了呢?
他的氣質從西裝剪裁邊緣滲出來,周圍的空氣都變稀薄了。他簡化後的用語掩藏不住聲調慣用的抑揚頓挫,挾著年代感的優雅振動著我的鼓膜。



ひじき。
羊栖菜,又稱鹿尾菜。是一種只分佈在日本、韓國等海域的稀有海藻類。鈣質和纖維等營養價值很高,不含熱量(很重要),主要食用莖的部份,市面看到處理後的模樣就是這樣近黑色、短而粗的碎條狀。吃起來跟脆脆的珊瑚草、紮實的昆布或軟絲的海草都不一樣。以前在哪裡也許也吃過,但這麼認真品味的印象是沒有的。調味不會過鹹以免搶過羊栖菜的海味,豆類的澱粉甜味與之不融合也不互斥,嚼在一起,豆渣就成了羊栖菜溫柔的媒介,上演群起的執拗。回來好奇上網搜尋,維基百科告訴我日本流傳著「多吃羊栖菜就能長生不老」的古話,因此9月15日的敬老日也被稱為羊栖菜日(似乎有點離題了)。順帶一提3月至5月是羊栖菜的收穫盛季,正是當季的時候,我真是有口福呢!




 

等我回過神來,M君已經體貼地幫我分食好了。接下來見面的四個日子也都是如此。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感謝我天生慢半拍的反應,讓我得以貪婪地享受他的服務。微笑著捧著他遞過來的小碗,微笑著品嚐。


我們一邊慢慢享用這些秀氣的佳餚,一邊聊起跟筷子有關的事。例如筷子的用法、什麼時候開始學會用筷子之類的。可能也是在這時候交換了彼此的禮物。大致上跟準備給S君的別無二致;維力大乾麵地獄辣椒口味、維力炸醬罐、佳德老婆餅、李鵠鳳梨酥,只有注音符號的童書是不同的。都是我個人很喜歡吃的東西,特別很想知道他們對我鍾愛的泡麵有什麼樣評價。這時他的聲音開始沙啞了。懊惱著怎麼沒將藏在小桃內裡的八仙果隨身帶著。

M君從原皮色公事包中將我託他買的Mr.Children的DVD「Split the Difference」拿出來遞給我。「沒有準備什麼東西所以這個就當作禮物。」他說。一番拉扯之後,看起來是不可能收下我的錢了。但是冠上「M君送的」,這塊DVD也因為多了一層特殊意義變得更令人珍愛了。我感激地收下。拜託他幫我買的時候,有跟他說儘管先睹為快沒關係。可惜他似乎因為不忍拆封而作罷。其實如果由他來拆的話,重視收藏的我也不再介意包裝的完整度了。


 

 

もつ煮込み。

牛腸、蒟蒻、蘿蔔等食材被味噌調製的高湯所滲透,高湯也充斥著食材的反饋,濃郁的蔬菜甜味中,薑與蒜的辛辣清香微微昇華上來。晶瑩剔透的蒜白輕輕灑落在美味的小山丘頂,畫龍點睛。牛腸肥滋滋的固態油脂被緊緊束縛,彈牙的力道挑釁著感官,讓人想一再挑戰。
但到這裡我開始覺得好像少了什麼,思考起日式料理與我之間突然的隔閡。原來是濃縮似的鹹度燙著我的舌頭,突然渴求白飯從中調解。這些明明就很下飯啊!雖然向對座的在地人表達了我的疑惑,但看來這樣的吃法好像是常態,我抗拒了白飯的誘惑,還是以酒代飯、入境隨俗吧。





もつ鍋。
吃完三道小菜的我被「吃下飯的菜不配飯」這樣的迷思弄得有些空虛了。
正在心裡胡亂推論日本人果然食量不大之類的想法時,M君加點了牛腸鍋。雖然啤酒在胃裡起了作用,開始有「飽」的訊息從消化系統那裡傳過來腦這裡,但我期待牛腸鍋挾著「正餐」的氣勢君臨餐桌。

想起要拍照的時候已經是這副光景了。
讓我回憶它的原貌;平淺的鍋底舖滿牛腸、豆腐、菇類、野菜等,再疊上厚厚一層深蔥綠色的蒜段。橙紅色的辣湯汁雖然只是虛張聲勢,滾燙而蒸出的香氣卻逼人,我們就這樣配著隨性的話題將它蠶食完了。

如果不是我把胡椒聽錯,從包包裡掏出面紙給他,這點程度的辣是無法將我的臉頰涮紅的。





抽象或具象地,一直到店裡只剩下我們的時候,我們才終於向多禮的店員們告別。
在有菸灰筒的路口,等待他緩和再也無法抑制的煙癮。

走進日比谷線的票口,同一個月台,他要送我回秋葉原。

 

上車後我趕緊將SIM卡對調,換成可以漫遊的門號。行駛沒有多久,電車突然停下來。周圍迴盪著地震發生的廣播。這是我來東京以後遇到的第一個有感地震。由於時間晚了,我擔心M君趕不上回家的終電,反而不覺得地震本身有什麼可懼性。雖然他似乎也難掩擔心,也不忘溫柔地給我信心。約莫十分鐘之後,電車又重新啟動了。
 
過了一站或兩站,接到馬麻打來的電話。行前沒什麼意見的她,突然連珠砲似地說哪個阿姨說日本現在很危險之類的。一股熟悉的壓力推皺我的眉頭。媽~事已至此,您也奈何不了我了。這番話當然只能在心裡囂張。我安撫她這裡很安全,我人很平安;她又咕噥幾句後,一如往常在她想結束對話的時間點毫無預警地掛上電話。罪惡感的比重突然減小而浮了上來。往後的幾天也要這樣平安順利啊,拜託了。

到了秋葉原,還不熟悉地理關係的我,帶著M君迷失了一陣。幸好憑著模糊的印象總算找到了方向。
我們在星巴克前道別。またあした!明天再見!

洗完香的我在飯店,收到他傳來的臉書訊息。結果還是沒搭上終電而搭了十分鐘的小黃啊!他給了李鵠很好的評價,讓我滿足地笑了。送出含蓄的回信之後,我就這樣來回反覆地咀嚼那封訊息的每個字句,比作日檢閱讀測驗還認真地。直到不知何時墜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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